鸟牛之争：
是做高飞的大鹏，
还是伏地拉车的牛马
作为深圳的城市地标，《开荒牛》今年已经整整31岁了，但许多人也许不知道，这只牛经历了5年的阵痛，才得以“生”出来。
那是1979年，筹办深圳经济特区的负责人吴南生邀请潘老来深圳走走，看搞一座什么样的雕塑。陪同的工作人员建议说就雕只大鹏鸟吧，因为大鹏湾是具有革命传统的地方，大鹏展翅比较有意义。
时间转眼到了1981年，深圳经济特区正式成立，时任深圳市委书记梁湘找来潘鹤希望继续大鹏的创作，不过这次是要将大鹏放在深圳市委门前。潘鹤否了大鹏的方案。他认为，大鹏是要飞的，放在某个山顶上还可以，但放在市委大院万万不可，原因是：当时深圳普遍都是两三层楼高，将来深圳一定高楼林立，到那时，这只大鹏岂不成了笼中困兽？哪里还能高飞起来哟！于是一切工作便又暂停了下来。
一年后，深圳市委领导再次找到潘鹤说要做“莲花”，因为深圳市准备将莲花作为市花。潘鹤仍觉得不妥。
随后，又有人建议搞两头狮子放在市委大院门口，潘鹤就更不认同了，认为这完全是封建社会的衙门。
这也不行那也不行，究竟要搞什么？于是工作再次停下来。
大约2年后，梁湘又找来潘鹤，这次两个人一见面一下子碰出火花：他们都曾经立志“俯首甘当孺子牛”，在“文革”期间又都曾经成为“牛鬼蛇神”，对，就是它了：“开荒牛”！潘鹤马上做出了设计方案，题目就叫《开荒牛》。
没曾想到，方案一公布，市委领导班子里的反对声哗然一片，大家立刻议论开了：“现在是什么时代了，还要我们回到旧社会当牛做马！”“我们要做高空飞翔的鸟，决不做低头拉车的牛。”
按广东人的讲究，要取“飞”的意思才吉利，坚决要大鹏鸟不要牛，梁湘安慰潘鹤：我们有的干部是泥腿子上岸，根本不懂，你千万别在意。在梁湘的鼎力支持下，这头“牛”终于诞生了。
“开荒牛”坚毅、无畏，肌肉紧绷，奋力前行，从它的拼命向前中，人们看到了一种信心和力量。牛后面拉的是就地拔出的树根，潘老告诉我，这树根代表落后的意识、官僚意识、小农意识，盘根错节，如果不连根拔起，将来不会有发展；不摈弃保守观念，思想无法解放。这头牛有一只前脚是跪着的，代表我们这一代人要鞠躬尽瘁。
“自我完善”：
女人变男人，悄然居于莲花山下
“牛”竖起来后，一下子“牛”遍全国。1985年，《开荒牛》要由市委大院内移到外面，邓颖超建议，移出来的“牛”显得很孤单，能否做一组雕塑来陪衬。潘老当时就设想了由代表“过去，现在，将来”三个主题的三件作品组成，于是将他自己在1956年创作的“艰苦岁月”放在“牛”的左边，代表“过去”；“开荒牛”代表现在；代表“将来”的叫“自我完善”放在“牛”的右边，寓意为特区建设不是一代人的事，而是要由一代又一代人不断自我完善的过程，但由于种种原因，这一件就暂且搁置了。
直到深圳经济特区成立30周年之际，深圳市委相关领导找到他，说要重竖第三座雕塑“自我完善”，潘老风趣地说，这个“求婚”我等了20多年。
潘老设计的“自我完善”是一尊有着坚毅目光、身材丰满的秀美女子，右手持锤子，左手持凿子，不停地在凿着自己，上半身已经脱颖而出，下半身依然潜伏在粗糙的石头里。它的意思是深圳发展到今天，不能满足于现状，要不断进取，取得新的成绩。
“婚”是求成了，但要生的“女儿”必须改成“男人”，性格倔强的潘老哪里肯迁就。深圳市规划局的人员不得不找到同样是雕塑家的潘老的儿子潘奋，要他与父亲做工作。工作勉强做通，“儿子”诞生了，可是市里认为“自我完善”与“牛”关系不大，还是不放在“牛”的旁边。于是，2012年，“自我完善”被竖在了莲花山脚下。
采访中我了解到，潘老在深圳的作品不止“牛”的组合，还有创作于1986年的国贸大厦门前那尊著名的《国际友谊泉》，2012年在大中华国际广场旁边公园内竖起的《自梳女》。每一尊雕塑后面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。他说：“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，叫我做东西，题材必须打动人，必须先感动我，没有感动我的作品我拒绝做。”
倔强狂放：
我是钢筋，越打越硬
在潘老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，他创作的大型户外雕塑作品就有800多座，分别在全国的68个城市和世界上像法国、意大利、日本等地。他的作品被认为具有时代精神和时代风格，但是作品刚刚诞生之初，却很不顺利。“我的作品百分之八九十都是被人反对过的，深圳的《开荒牛》如此，珠海的‘渔女’也如此。”1979年，珠海市第一任市委书记吴健民找到潘鹤，说珠海特区要做雕塑，同时也发动美院的学生一起参加构思，所有人的方案都是以男人为主角，开天辟地，建立特区，结果都没有被选上。潘鹤说，开天辟地不一定都是男人，女人也可以。于是他构思出一个动人的故事，说建立特区后，海上很吵闹，海龙王就叫女儿上去看看，她一去不复返了，原来女儿嫁给了一个渔民，因为龙王女儿非常热爱这个特区。海龙王非常生气要带女儿回去，女儿不从，动手打她，导致他女儿佩带的珠链就变成万山群岛了，变成“珠海”了。但是，这个美妙的构思还是遭到很多人反对，因为很多人认为，应该要用“硬汉”的雕塑来展现特区的开拓精神，甚至有人在附近的石头上写上“打倒潘鹤”的字样。最后因为吴健民鼎力支持才得以成功。
“不管怎么反对，我都觉得没所谓，我一点儿也不怕，我这个人是这样，就像钢筋，越打越硬。做人就是这样，否极泰来，乐极生悲，悲极生乐，走投无路了，肯定也有柳暗花明的时候，天黑后必定会大亮，这是不断地循环的。”潘老说。
潘鹤
雕塑家,现为广州美术学院终身教授，武汉大学、清华大学、汕头大学客座教授，曾任广东省美协副主席、全国美协常务理事。曾师从岭南派画家黄少强学国画。后在香港、澳门等地从事肖像雕塑。曾参加石雕《和平少女》的设计和制作。1979年创作了广东省珠海市的著名地标《珠海渔女》。作品有《艰苦岁月》、《怒吼吧！中华》等，《白求恩像》(合作)获第五届全国美展三等奖。铜雕《开荒牛》1984年获第六届全国美术展览金质奖。2008年，广东省政府为其建立“潘鹤雕塑园”。青年时曾被国务院授予“国家级中青年有突出贡献专家”称号；被全国总工会授予国家级“五一”劳动奖章，2003年文化部授予“造型艺术终身成就奖”，广东省政府授予“广东省文艺领军人物”称号。
